和夫人在里面。 和夫人贵女出身,看文鸢,总像在看灵飞美人,有诸多不满。 皇帝放这位孤雏在自己宫中时,夫人曾一再拒绝,但人来了,就不能辱没宫门——和夫人从小事教起,严厉之至,令亲儿赵王都畏惧。 这次她教文鸢识别五谷草木,声音很大。不但赵王被吓退,连宫人都借口而去。文鸢才认完一类,偌大的宫殿只剩她与夫人。 “记住了吗,不是我皇家桑田的麦,如这种,如那边的穬麦,只能拿去喂马,”和夫人以手扣案,“上次宫宴,燕王胡闹,给你塞粗谷,你为什么要接?” “他说不接,就不让我回宫。”文鸢低头。 “那之后,我让你洗十次手,你说应不应该?你要是长了疥癣,我会让内侍堵你的嘴,送你去西堰渠冲洗。” 西堰渠是灵飞美人流尸处,和夫人这次骂得狠了,文鸢浮起眼泪,很快又咽下:“对不起,夫人。” 和夫人还要主持某地翁主的婚礼,教完大步去了。侍者来收拾,看文鸢一眼,故意撒些在她衣裙间:“公主知道这麦是什么吗?” 文鸢惶恐,帮着收拾,之后在众人面前洗手,飞奔出殿。 她遮遮掩掩,不叫路人看见她的伤心,跑到西堰渠,才知道今天这儿有活动,似乎天子郎官息再——年轻的、正风光的息大人——在陪后梁帝游行。 文鸢躲进草木,感觉到视线,就闭眼。 过了多久,人声远去,她才出来,坐到水边。 在和夫人处忍住的泪水,现在夺眶。 有值人爬上苑山:“欸,那不是公主?”另有人拦他:“别管,别管,文鸢主怪得很。”于是人来人往,谁也不关心渠边的她。 桃叶顺水流,停在她眼前。 文鸢抬头看不到人,欲去捡,又记起和夫人的警告。 疥癣,堵嘴,她都害怕,更害怕下西堰渠,这样一想,她反而远离渠水了。 西堰渠另一头,贺子朝以为自己好心办了坏事。 贺子朝监督工官,在西堰渠待了一下午,为好友息再的初次游行做保障。 人走以后,他照例留下,检查工程,走到造林处,被桃叶拂面,又被哭声吸引,远远地看见文鸢。 池上的她,岸上的她,贺子朝记了很久,这次她又在水边了,哭得伤心,且无依无靠,贺子朝不敢走,就在对岸看。 这个年纪的孩子——哪怕是内敛的公主——有什么情绪,总是很热烈。 贺子朝由心怜悯,叹口气,准备绕路去,又驻足,想起上次在樱池,她当自己的面装没事。 桃林响。贺子朝转用桃叶编个小环,借水送出。 他不会哄女孩,想了很久,只能想到家乡的扶风少年曾对水送桃、李、杏叶,以青翠的树生博得少女一笑——子朝正人胸怀,从来不听“扶风为某女狎歌”,不知这行为有关情爱。 见文鸢不敢兴趣,甚至要跑,子朝很后悔:“毕竟是一位公主,金琖银台(水仙)一类,或许更合心意。”他爱朴素,不能要求他人也爱…… 风吹走他手中的桃叶,贺子朝不禁去捡,在渠岸另一头的文鸢看来,晚红的树木间,有手探出,又清隽,又素净,落在草地,拾起绿叶,胜过春景。 多年后,两人困在灵飞行宫。贺子朝为了不冒犯文鸢,离得很远,帮她整理长发。 文鸢余光只能看到他的手,有浅伤,有草木香。 大人有没有为女子送过桃叶呢,文鸢低声问。 贺子朝也不是当年的小官,跌宕之后,许多事早有了解,只好含混地答:“公主坐直一点。”m.tHoNGAdAY.NeT